“阮娘子,您要的假死文书已盖妥官印。”“假死时辰与事由是五日后的走水之灾。
”我轻轻颔首:“既已办妥,便依计行事。”“只是那火场凶险非常,娘子当真要亲身涉险?
”我指尖微颤,前世葬身火海的灼痛似又漫上肌肤,锦帕掩唇轻咳:“有人盼我葬身烈焰,
我不过顺水推舟罢了。”往昔,京都谁人不知阮家嫡女嫁入陆府后低贱如泥。陆承渊厌弃我,
为护侍妾温氏,当众放言阮念卿氏永无掌家之权,更不许我诞下陆家子嗣。谁能想到,
这桩姻缘原是陆承渊三书六聘、九叩高堂才求来的。那年上元灯会遭刺客突袭,
陆承渊将我死死护在身下,自己却被利刃贯穿后心,昏迷半载。
醒来后竟将旧情忘得一干二净,独独对侍疾的温氏情根深种。
1我遍访名医想助夫君忆起前尘,反被诬为觊觎家财。及笄那日,
我捧着喜脉诊笺递到陆承渊面前,却见他寒眸如冰:“堕了!若惊了鸢儿,仔细你的性命。
”我伏地叩首,苦苦哀求:“夫君,妾身愿让出正室之位,
只求留下孩儿……”“无论有没有你,鸢儿都是我唯一的妻。这孽种,
断不能污了我与她的情分!”话音未落,陆承渊已捏着我的下颌强灌下红花汤。
苦涩在喉间翻涌,我抠喉欲吐,下腹却如刀绞,血浸透了月白罗裙。“拖去柴房,
等胎儿落净再放出来!”残月透过柴房窗棂,映着蜷缩在血泊中的我。我气若游丝,
仍喃喃唤着:“阿渊……”直至冲天大火将我吞没。寒风卷起披风,我缓过神来,
扬手招来一辆青布骡车:“劳驾,去同仁堂。”“阮娘子,您这是双生贵子,已有三月身孕,
胎象安稳得很。”老大夫捋着白须笑道。阮念卿指尖抚过诊笺,忽而苦笑出声:“劳烦大夫,
备些坠胎药吧。”待我虚弱地踏出医馆,街边茶肆正传来说书声,
讲的是陆府新妇温氏如何温柔贤淑,与陆公子在西湖畔共赏烟雨,引得众人艳羡。
“陆公子遭歹人行刺后,正是温娘子舍身相救,这份深情,旁人学不来!
”“可惜那阮念卿氏占着正房名头,换作是我,早该投河谢罪了!”刻薄言语如冰锥刺心,
我扶着廊柱踉跄前行,却在转角处撞上一人。我被撞的瘫软在地,抬眼望见陆承渊搂着温氏,
那人冷冽目光如刀:“阮念卿!你竟敢跟踪我?”2我的心猛地一抽。
我撑着廊柱缓缓起身:“我并未尾随。”“那你为何会出现在同仁堂?分明是存心纠缠!
”陆承渊袖袍一甩,玉佩相撞发出脆响,“阮氏,莫要以为装可怜便能得逞!”话音未落,
一双玉手已倚上他臂弯。“渊哥哥莫要动怒,姐姐许是挂念你才……”“鸢儿不必替她开脱!
这陆家主母之位,唯有你担得起!”陆承渊将人搂得更紧,余光扫过我时满是嫌恶,
“你若再敢刁难鸢儿,休怪我不念夫妻情分!”我紧紧攥着拳头,指甲刺破掌心。
昔日那个会在她生辰时遍寻京城花灯的少年郎,如今却将最伤人的话都说尽了。
温氏假意伸手搀扶:“姐姐莫要怪罪郎君,都是妾身不好……”指尖尚未触及我衣袖,
我已侧身避开。“莫碰我!”我不过微微一躲,温氏却如弱柳扶风般向后倒去。
“渊哥哥救我!”陆承渊怒目圆睁,扬手便将我撞开。她脚下不稳,顺着青石阶骨碌碌滚下,
耳畔只余众人惊呼声。不知过了多久,待我悠悠转醒,唯有药童在为我更换药汤。
“娘子总算是醒了!您刚坠胎又摔下石阶,能保住性命已是万幸。”我低头望去,
浑身缠满纱布,脚踝肿得像发面馒头。“方才那位公子留了锭银子,说是医药费。
”药童挠挠头,“可那银锭不足十两,还差二两药钱……”我早有预料。
想当年我为求陆承渊饮下醒神汤药,在温府门前跪了整整十二个时辰,膝下积雪都被血染红。
而陆承渊搂着温氏乘轿而过,连轿帘都未曾掀开。忽有丫鬟送来封信笺,
正是温氏笔迹:“姐姐伤势如何?需不需要妹妹求郎君去探望?
只是今日他非要与我泛舟湖上……”信笺中还夹着半幅春宫图,画中男女交颈而卧,
看得我胃中翻涌。我扶着床栏干呕,却只吐出几口酸水。记忆如潮水般涌来。
陆承渊重伤昏迷时,是我坐镇中馈守住陆家产业。族老们苦劝陆承渊莫负糟糠,
反被他斥为受我蛊惑。更纵容温氏将他书房里所有婚书、定情信物付之一炬。
我攥着帕子轻笑出声,眼泪顺着下颌滴落在染血的床褥上。
原来我守着那场大火烧不尽的执念,终究是个笑话。3次日酉时,我便结清药钱离了医馆。
距假死之期尚余四日,我尚有诸多事宜需速速办妥。
先是将积攒多年的体己银两分毫不动转入新户,又去码头订了南下的船票,
这才踏着暮色归家。远远望见陆府灯火通明,推门而入的刹那,只觉五内俱焚。
往日收拾得纤尘不染的闺阁,此刻乱作一团。
那些与陆承渊一同淘来的旧瓷、连同压箱底的云锦嫁衣,皆被弃于满地狼藉之中。
藕荷色缎面上赫然印着几个漆黑的鞋印。我颤抖着拾起沾满泥污的嫁衣,指甲深深掐进掌心。
喉间泛起血腥味,我强忍着酸涩阖了阖眼,泪腺却早已干涸。忽闻主屋内传来阵阵旖旎声响,
我扬脚踹开雕花木门。床榻上纠缠的身影猛地僵住,惊呼声与锦被滑落声同时响起。“阮氏!
谁准你擅闯内室?”陆承渊扯过锦被裹住温氏,怒目圆睁。我恍若未闻,径直走向檀木柜。
开箱一看,心瞬间凉透。原本放置陪嫁玉镯的锦盒竟已空无一物,再转眼,
却见温氏腕间正晃着一抹碧绿莹光。我疾步上前,攥住温氏皓腕便要夺镯:“还我!”“啊!
姐姐饶命!疼……”温氏娇呼着挣扎。陆承渊猛地挥袖将我甩开:“放肆!
你再敢动鸢儿半分试试!”我再也按捺不住,厉声喊道:“把镯子还我!”“不过一只镯子,
也值得你这般撒泼?”陆承渊睨我一眼,“鸢儿瞧得上是它的造化。”“还我!
”我执拗地重复,眼底翻涌着比以往更甚的悲怆。温氏委委屈屈唤了声“渊哥哥”,
陆承渊神色微滞,终究开口:“还她。”温氏眼中闪过一抹阴鸷,
指尖轻转玉镯:“姐姐可要拿稳了……”话音未落,那镯子便从她指间滑落,
擦着我的手背跌在青砖上。清脆的碎裂声中,镯身断作三截。
温氏捂着嘴“哇”地哭出声:“都怪妾身笨手笨脚,这么好的镯子……姐姐你怎么不接住啊!
”我怔怔望着满地玉屑,耳畔轰然作响。恍惚间,亡母临终前将镯子郑重交到我手中的模样,
与陆承渊成亲那日跪地发誓的场景,在眼前不断重叠。4温氏抽抽搭搭哭个不停,
我愤怒地蹙起眉,扬手便是一记耳光:“你打碎了我的镯子,还哭个没完了?
”清脆声响在屋内炸开,温氏捂着脸踉跄后退。“大胆!”陆承渊暴喝一声,
“何人给你的胆子,敢在陆府撒野?”我冷笑,
反手又是一巴掌甩在他脸上:“果然打狗还需看主人!”这一巴掌打得陆承渊血气上涌,
他捂着泛红的脸颊,眼中满是不可置信:“泼妇!我当初真是猪油蒙了心,
才会娶你这等悍妇!”“莫忘了这是何处!我只需一句话,便能叫你在京城再无立足之地!
”他指着我,咬牙切齿道,“亏得鸢儿总念着旧情,劝我体谅你独守空闺的怨怼,
你就是这般回报她的?今日若不向我们跪地赔罪,休想出这扇门!”我仰起头,
字字如冰:“休想!”“你!”陆承渊怒极,跨步上前掐住我的脖颈,“找死!
”窒息感席卷而来,与当年被逼饮下堕胎药时如出一辙。我的四肢渐渐无力,恍惚间,
却见十七岁的陆承渊红着眼眶出现在眼前。“念卿,
是我对不住你……”我唇角勾起一抹释然的笑:“阿渊,带我走吧……”“念卿,莫再执着。
去寻你的自在人生吧。”少年摇着头,身影渐渐消散。陆承渊猛地回神,松开了手。
我瘫倒在地,泪水不受控地滑落。“渊哥哥息怒!”温氏忙扑过来阻拦,
假惺惺探向我的鼻息,“姐姐,可还安好?要不要唤个郎中?”我拼尽最后一丝力气,
嘶哑道:“滚!”“姐姐莫要使性子,只要你肯认错……”“滚!莫要脏了我的眼!
”我唾弃道。陆承渊脸色铁青,拽起温氏便要离开。温氏恋恋不舍地瞥向桌上的首饰盒,
眼底闪过贪婪。待两人穿好衣裳,陆承渊率先迈出房门。温氏却忽地蹲下,
拈起一块翡翠碎片,贴在我脸上轻蹭:“若是在这脸上划上一道,郎君可会更厌弃你些?
”见我毫无反应,她嗤笑一声:“这般好皮囊,若换作旁人,定当捧在心尖上。只可惜,
你遇上的是我。”“只要我不松手,这陆家主母之位,你这辈子都别想染指!
”我疲惫地闭上眼:“随你。”门外传来陆承渊不耐的催促:“鸢儿,磨蹭什么?”“来啦!
”温氏娇嗔一声,随手抛掉碎片,“今日且饶过你,下次可没这么好运了。”待二人离去,
守在楼下的李嬷嬷才敢上楼,见状红了眼眶:“娘子,老奴可怜你……少爷此番实在太过分!
”我的脖颈青紫一片,却仍强撑着笑道:“嬷嬷,看在往日情分上,可愿帮我个忙?
”5在这深宅里蹉跎十余载,我积攒的物什堆满整间阁楼。
折的千纸鹤、及笄那年赠予陆承渊的定情诗笺、还有那枚亲手雕纹的同心戒……我神色冷然,
将整坛桐油倾洒在檀木箱上。火折子掷下的刹那,烈焰腾空而起,映得半边天际赤红如血。
李嬷嬷立在廊下,泪湿了帕子。这些年娘子受的委屈,她全都看在眼里。
往昔每见娘子守着孤灯到三更,身形一日比一日消瘦,她便暗自思忖,
若少爷还存着当年的情意,又怎忍见心上人这般憔悴?夜风卷着飞灰掠过,
我眸中倒映着跳动的火光,眉间多年郁结尽数消散。阿渊,我终是听了你的劝。这一场痴念,
我不要了。次日寅时,我孤身往南山坟茔而去。来到墓碑前,我再也按捺不住,泪如雨下。
幼时每逢受了委屈,我总爱来此哭诉,盼着父母能带她解脱。后来陆承渊知晓此事,
便常伴她左右。可自那一场变故后,任凭我如何哀求,那人却只嫌晦气:“那是你双亲,
扫墓之事与我何干?莫要耽搁我时辰!”“爹娘,女儿此番离去,恐再无归期。
还望二老恕罪,往后不能常来尽孝……”我哽咽着抚过碑上刻字,“女儿食言了,
终究没能带他同来……往后,他也不必再来了。”暮色四合,我自山道而下,四陆漆黑如墨,
唯有袖中火折子明灭不定。山风裹挟着寒意掠过脖颈,我心下陡然一紧,加快脚步往前赶。
忽闻身后传来细碎脚步声,越来越近。眼瞅着山脚下官道的灯笼近在咫尺,
忽有几道黑影自竹林窜出。为首的泼皮斜睨着我,涎笑道:“小娘子这般着急,可是要去哪?
不如随爷们儿乐呵乐呵?”不知过了多久,待我转醒时,已身在疾驰的马车内。
后脑传来阵阵钝痛,双手双脚被麻绳捆得严实,口中还塞着粗布,连动弹一下都艰难万分。
车内几个泼皮肆无忌惮地调笑:“寨主,那温娘子不是说任咱们处置?”“慌什么!
须得先带去悦来客栈,按她吩咐散播谣言,方能取银子。”“等不及了!
让俺先尝尝鲜……”我瞳孔骤缩,拼命挣扎,喉间发出呜呜闷响。“不好!她醒了!
快取蒙汗药!”寒光闪过,银针直刺她腕间。那泼皮咧嘴狞笑:“美人儿别怕,
爷几个定会好生疼你……”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,山道上忽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。
只见一辆玄色马车如离弦之箭般疾驰而来,猛地横在路中央。驾车的泼皮不及反应,
两车轰然相撞。“哪个不长眼的!”泼皮们骂骂咧咧跳下车,却在看清来人后僵在原地。
只见那男子身披玄色劲装,面覆黑巾,唯有一双冷眸如淬了冰。“兄弟们上!教训这狂徒!
”众泼皮举着棍棒冲上前,尚未近身,忽闻山道上传来阵阵锣响。
一队衙役举着火把将他们团团围住,领头的捕头高声喝道:“都不许动!束手就擒!
”我被人小心翼翼抱出车厢。我努力睁眼望去,却只瞧见男子模糊的轮廓。在意识消散前,
耳畔传来一声叹息:“终于寻到你了……”6待录完口供,已是丑时三刻。官差告诉我,
那群匪人皆是贪图钱财受人指使。从匪首怀中搜出的密信上,赫然写着“温娘子”三字。
我只觉气血翻涌,喉间腥甜难抑,猛地俯身吐出一口鲜血。“阮娘子!”官差心下一惊,
“快随我去医馆!”我强撑着摆手:“不碍事。文书既已办妥,我想先回府。”“也好。
若有幕后之人的线索,还请及时告知官府。”我拖着狼狈身躯回府,从怀中掏出诊笺,
命丫鬟送去陆府。笺上仅寥寥数字:“身怀六甲”。盏茶工夫,陆府便遣人来唤。
我冷笑着将铜灯吹灭,转身入了浴房。约莫一个时辰后,陆承渊大步闯入内室,
见她斜倚窗边执盏饮着梨花酿,当即沉下脸:“妇人有孕怎可饮酒?你这是糊涂了不成!
”我嗤笑:“你既不想要这孩儿,我饮些酒水又与你何干?”“谁说不要?”我抬眸,
心下诧异。这与前世情形大不相同。陆承渊上前夺过酒盏一饮而尽,
寒声道:“明日我便遣稳婆来诊脉,若有半句虚言,仔细你的皮!”是夜,陆承渊留宿府中,
却歇在东厢房。我躺在隔壁主屋,满心皆是疑惑。他既改了主意留下胎儿,
那我筹谋的脱身之计又该如何施行?未及天明,一阵急促脚步声惊破晨雾。
温氏的贴身婢女在院外哭喊:“郎君不好了!温娘子不见了!”“什么?”陆承渊匆匆披衣,
行至回廊忽又折返,踹开房门怒目而视:“可是你将有孕之事告知温氏?
莫不是用这孽种逼走了她?快说!”我望着因温氏而失了分寸的夫君,心中平静如死水。
在陆承渊眼中,但凡温氏出了事,凶手必然是我,连查证都无需。“你笑什么!
”陆承渊愈发暴怒,“本还想等孩子落地交予温氏抚养,如今看来,
绝不能让你这等贱妇玷污我陆家血脉!”正说着,家丁匆匆来报:“郎君!温娘子找到了!
只是……她在陆家祠堂的塔顶,说是要……要寻短见!”我被陆承渊一路拖拽至祠堂。
望见塔顶那抹素白身影,他瞬间慌了神,涕泪俱下苦苦哀求。陆府上下皆被惊动,
族老们围在塔下,面色凝重。温氏含泪笑道:“阿渊,我心悦你。可姐姐已有身孕,
我不能夺了孩儿的生父……”话音未落,陆承渊狠狠将我推倒在地。我跌进蔷薇花丛,
尖刺划破脸颊。恍惚间忆起,这片花海原是陆承渊当年专为我所种。“**!
莫以为有了身孕便能拆散我们!”陆承渊转头朝塔顶喊道:“鸢儿莫怕!
我这就叫她堕了孽种!来人,速去熬红花汤!”陆老夫人见状,举着拐杖要打逆子,
却被陆承渊红着眼反驳:“祖母难道要逼死孙儿的心上人不成?”老夫人颤抖着嘴唇,
终是说不出半句话。片刻后,仆人捧来一碗滚烫药汤。陆承渊捏着我的下颌,
高声道:“鸢儿看好了!”熟悉的苦涩涌入口中,我未做丝毫挣扎,仰头饮尽。
众人屏息等待药效发作,却不知她腹中胎儿,早已没了生机。
温氏凄然一笑:“连堕胎药都无用……阿渊,许是天意如此。罢了,我们……来世再聚吧。
”说罢作势要跃下塔顶。陆承渊急红了眼,回身便朝我的小腹狠狠踹去。7众人见状骇然,
却惧于陆承渊癫狂之态,无一人敢上前阻拦。只见他一脚又一脚踹向蜷缩在地的我,
直踹得我口吐鲜血仍不停手:“怎么还不坠胎?快给我流出来!
”温氏见我瘫在泥地没了动静,唇角勾起一抹满意笑意:“郎君,莫要气坏了身子,
妾身信你。”陆承渊闻言,抬眼深情凝望:“鸢儿,这世间唯有你配为我生儿育女。
”温氏自塔顶款款而下,二人相拥而泣。“鸢儿何苦这般犯傻,
怎能因这**的胡言就轻贱自己性命?”“可那毕竟是你的骨血……”“在我心中,
你比什么都重要!你若去了,我也绝不独活!”我浑身浴血,却扯出一抹惨笑。一切,
终于要结束了。“来人!将这**拖去柴房关着,明日再请稳婆来诊!若胎儿还在,
就灌她喝药!”两名壮汉上前,将我一路拖拽至顶楼,地上留下蜿蜒血痕。
我望着熟悉的柴房,恍惚忆起前世也是这般光景。只是那次是在月夜,而今日却是白昼。
我强撑着摸出怀中的竹筒,静静等待时辰。子时三刻,温氏推门而入:“阮氏,
你以为有了身孕便能挽回郎君的心?真是天真!这陆家上下,无一人会护着你,
你连自己都保不住,更遑论腹中孽种!”我勉力坐起:“当年夫君失忆,可是你从中作梗?
”温氏冷笑:“算你聪明!你只顾着替他打理家业,却不知我日日给他饮下忘忧散,
如今他的心智早已被药毒蚀尽,这辈子都别想忆起前尘!”“南山道上的劫匪,也是你雇的?
”“不错!可惜让你侥幸逃脱。不过……”温氏眼中闪过阴鸷,“你以为知晓真相又如何?
你今日断无可能活着走出这屋子!”待温氏脚步声渐远,暗卫悄然现身:“娘子,子时已到,
确定要执行假死之计?”“确定。”我语气坚定。更鼓敲响,冲天大火骤然从柴房燃起,
浓烟滚滚直冲天际。陆府上下顿时乱作一团,众人被护至前庭。“念卿还在柴房!
”陆老夫人一声惊呼,众人循声望去。陆承渊身形一晃,下意识就要往前冲。“郎君!
你要去哪?”温氏急忙阻拦。他猛然顿住脚步,脑海一片空白。是啊,他为何要去救她?
目光再次望向熊熊燃烧的柴房,他踉跄后退两步,忽觉后脑一阵剧痛,眼前阵阵发黑。
“这**作恶多端,哪能这么容易死……”话音未落,便见仆人们从火场抬出一具焦黑尸体。
“老夫人!这是……这是主母的尸首!”陆承渊只觉天旋地转,再也支撑不住,眼前一黑,
栽倒在地。8陆承渊仿若坠入深渊,万千记忆飞速掠过,尽是阮念卿的身影。
他初醒时喜极而泣的她,被他辱骂时垂泪不语的她,还有苦苦哀求的她。
最终定格成火海中那抹身影,她身着嫁衣,血泪纵横:“陆承渊,我恨你入骨!
”锥心之痛骤然袭来,陆承渊猛地惊醒,一把挥开温氏伸来的手:“念卿何在?我要见她!
”“郎君糊涂了不成?阮氏她……已然去了。”温氏柔声道。陆承渊身形僵住,
眼神空洞地望着她:“今日不是要办丧仪?明日才要……才要下葬?”心口传来钝痛,
他喃喃道:“不可能!她怎会轻易赴死?我定要亲眼见她!”说罢不顾阻拦,
披散着中衣便闯出医庐。踏入灵堂刹那,陆承渊望见正中央悬挂的素白画像。
画像上女子浅笑嫣然,与记忆中终日愁眉不展的面容判若两人。他疾步上前,
伸手便要掀开钉死的棺椁。满堂宾客惊呼声四起,众人瞠目结舌:“陆公子,死者为大,
这是作甚?”“此女最善装神弄鬼!定是假死骗我,我偏要戳穿她!”陆承渊冷笑。
有族老上前劝阻:“即便往日有怨,此刻也该让阮娘子安息……”“你们不知!
她怀了我的骨血,岂会舍得轻生?莫不是正躲在棺中偷笑!”陆承渊拍打着棺木,
手掌渐渐泛红仍不肯停。温氏见状,柔弱地拉住他衣袖:“郎君,
阮姐姐确已去了……”陆承渊红着眼眶,胸膛剧烈起伏:“好!阮氏,你既装死,
就休怪我无情!”他猛地攥住温氏的手,目光却死死盯着遗照,“三日后,
我与鸢儿便要成亲,还请诸位观礼!”此言一出,温氏先是一愣,
随即眼底盈满狂喜:“郎君此言当真?”“自然。”满堂宾客面露不忿,
窃窃私语声此起彼伏。“陆公子好狠的心!发妻未葬便要迎娶新人!
”“听闻阮念卿娘子被关柴房,起火时未能逃出……”“定是那温氏从中作梗,看似柔弱,
实则蛇蝎心肠!”灵堂内议论纷纷,棺椁却始终寂静无声。陆承渊面色阴沉如墨:“阮氏!
未经我允,你怎敢死?”忽有惊雷炸响,暴雨倾盆而下。“这天气突变,
莫不是阮念卿娘子亡魂索命?”“丈夫在灵前另娶,换作是谁都死不瞑目!”温氏脸色发白,
怯生生躲到陆承渊身后。就在此时,吱呀一声,灵堂大门被人猛然推开。9惊雷炸响之时,
十几名官差已跨进门槛。为首捕头腰悬皂刀,铁面寒霜:“温娘子,你涉嫌故意杀人一案,
请随我等归案。”这声宣判混着霹雳炸响,温知鸢手中茶盏应声碎裂。她踉跄跌坐,
素白裙裾扫过满地残瓷:“官爷明鉴,民妇怎敢行此大逆之事?
”陆承渊长臂揽住摇摇欲坠的人影,“温家娘子素来仁善,莫要轻信谗言。”话音未落,
便见两名衙役押着佝偻婆子行至堂前,那婆子发髻散乱,脖颈间还留着青紫掐痕。
“陆公子且看!”捕头抖开案宗,“这奶娘已供认,温娘子买凶掳走阮念卿,
纵火烧毁陆家祖祠,更在公子茶水中暗下迷魂散!”满堂宾客顿时哗然。
有贵妇攥着帕子惊呼:“难怪陆公子失忆后性情大变,原是中了这等邪术!
”更有人指着温知鸢窃语:“陆家祖祠那场大火,竟真是这毒妇所为?
”温知鸢面色惨白如纸,“阿渊,分明是阮念卿买通贱婢构陷我!
那日她…她亲口说要我不得善终!”陆承渊太阳穴突突直跳,后脑旧伤突然剧痛如裂。
恍惚间似见火海中女子凄厉的笑,又似听见婴孩微弱啼哭。他猛然推开怀中娇躯,“毒妇!
你让我错认恩人,亲手逼死发妻,更害得我孩儿…”话音未落,手掌已掐住温知鸢纤细脖颈。
温知鸢粉面涨成猪肝色,她拼尽全身力气撞开陆承渊,“陆承渊!你曾说‘死生契阔,
与子成说’,如今却信外人不信我?”“啪!”一记耳光震得满堂寂静。
陆承渊袖中玉佩滑落,正是当年阮念卿亲手所赠。温知鸢吐出带血碎牙,仰头大笑:“对,
我是毒妇!可将她逼上绝路的,分明是你这负心人!”陆承渊踉跄后退,撞翻身后供桌。
阮念卿画像飘落肩头,那上面的笑靥比记忆中模糊许多。他撕扯着胸口衣襟,
喉间发出困兽般的呜咽。此后三月,陆府门庭若市。太医院院正、江湖游医皆被重金请至,
却无人能解失忆之症。最后一位名医摇头叹息:“公子脑髓受损过重,
昔日记忆……怕是永远找不回来了。”雨帘中,陆承渊望着案板上那封褪色的婚书,
忽然想起那年上元,有人曾在花灯下轻笑:“愿得一心人,白首不相离。”而如今,
他连那人的模样,都拼凑不全了。10经此重创,陆承渊一蹶不振。自阮念卿下葬那日起,
便将自己锁于房中,终日借酒消愁。此时他才恍然惊觉。即便失了前尘记忆,
心底深处依旧藏着对阮念卿的眷恋。她多年来的守护与深情,
早已如藤蔓般悄无声息缠绕住他的心。有时明知是温氏刻意挑拨,他却仍对阮念卿恶语相向,
不过是仗着潜意识里那份笃定。认定阮念卿永远不会离他而去。陆承渊握着酒坛,时而痴笑,
时而痛哭。空酒坛骨碌碌滚至墙角,碰撞声清脆刺耳。他醉醺醺地爬过去欲拾起酒坛,
指尖却触到床底一物。那是个檀木盒,砸开铜锁,箱内整整齐齐码着百封书信,
还有昔日他曾为阮念卿亲手画的画像。他颤抖着展开第一封:【此信予念卿:今日念你甚切,
非只一刻。你鬓边那支玉簪衬得面容愈发娇俏,恰似春日枝头初绽的海棠。念卿,
愿与你岁岁年年,白首不离。】第二封:【陪你至双亲坟前,见你垂泪,我心亦碎。
往后余生,我便是你的依靠,定不让你再淌半滴泪。】第五十二封:【念卿,今日无诗无赋,
唯愿八抬大轿,迎你入门。】第九十九封:【念卿,纵天地倾覆、山河俱寂,
我对你的情意至死方休。】……陆承渊抱着信笺号啕大哭:“念卿,
是我负了你……”温氏入狱的消息如野火般传遍坊间,陆家商号声誉尽毁,股价一落千丈。
二人一时成了过街老鼠,人人唾弃。昔日追捧“温陆良缘”的看客,